在喀喇昆侖山冰川融水的惠澤之下，喀什噶爾綠洲孕育出希望的田野，如同一塊碧玉鑲嵌于漫漫沙海。

　　在中華文明的懷抱之中，新疆喀什滋養出悠遠而不息的文化，文物遺存璀璨豐富，歷史文脈延綿不絕。

　　近日，由國家文物局組織的新疆文物保護利用成果主題宣傳活動走進喀什地區，探尋這座絲路古城文物保護、文化傳承、以文興城的生動實踐。

　　汲古潤今 文物保護利用彰顯喀什深厚歷史底蘊

　　甫一落地，“喀什徠寧國際機場”赫然在目。今年8月，民政部發布公告，喀什機場正式更名。取名“徠寧”，有何深意？

　　“喀什噶爾原來只有土城，清朝討平大小和卓的叛亂后，于1762年（清乾隆二十七年）在舊城西北原波羅尼都的私人莊園址上建城，1771年，定城名為徠寧城。”據喀什地區文化廣播電視和旅游局介紹，“徠寧城”由乾隆皇帝御筆親書，取安撫邊疆各民族，使之安居樂業的意思。

　　如今，坐落在喀什市西北的徠寧城遺址，曾經歷晚清戰火，幾面城墻與南門甕城屹立不倒，仍可遙想當年城中萬壽宮、衙署、將臺、關帝廟的蹤影。喀什徠寧國際機場作為當地的文化新地標，迎來送往間將“徠寧”的歷史與深意留在了國內外游客的心底，而當地也正在籌劃興建徠寧城遺址公園。

　　從機場去往喀什古城的路上，途經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阿巴和加麻扎（墓），始建于1640年，埋葬著阿巴和加家族5代72人。漫步其中，只見阿勒屯代爾瓦扎（大門）、高低禮拜寺、經文學院、圣水池、果園等建筑分布其間。仔細觀察墓廊柱上的紋飾，蓮花、石榴、“喜相逢”等圖案，體現了中原文化對維吾爾族雕刻藝術的影響。

　　近幾年，阿巴和加麻扎（墓）所在的園區開通了直播賬號，借助新媒體的力量講好喀什故事，現有粉絲已超過300萬。

　　行至喀什古城東北角的高臺上，耿恭祠赫然矗立。

　　“史書記載，東漢明帝時，遣戊校尉耿恭駐金滿城，就是今天的新疆吉木薩爾縣。公元75年，數萬匈奴軍大舉來襲。漢將耿恭移兵易守難攻的疏勒城，以區區數百人，在斷水、缺糧條件下，竟堅守數月之久，直至援軍趕到，書寫了‘疏勒城保衛戰’的光輝篇章。”

　　聽著講解員深情講述耿恭“單兵守孤城”的故事，觀眾頓覺肅然起敬，得知如今的石城子遺址已經被考古證實為耿恭當年誓死堅守的“疏勒城”，大家紛紛表示想去親眼看一看。

　　耿恭祠前的吐曼河靜水流深，一路向南蜿蜒流經盤橐城，又稱“班超紀念公園”。率36人建功鄯善為始、聲名遠播西域的班超，塑像目光堅定深邃。

　　專家考證，盤橐城是喀什的雛形，已有兩千多年的建城史。公元1世紀后期，東漢名將班超進駐，此后相當長的歷史時期，盤橐城成為中央政府有效管理西域的大本營。班超以平民出身而萬里封侯，流芳百世，所依仗的，除了經略有方，更是西域百姓盼屬中原的民心。

　　如今，盤橐城尚存一段長約50米、高約3米的壅城墻垣。作為喀什市2023年“文化潤疆”重點項目，當地大力推進盤橐城遺址公園建設。項目計劃投資5000萬元，圍繞班超生平事跡，對盤橐城、班超侯府、博物館及廣場進行整體提升改造，打造成為集文物保護、文化展示、觀光休閑等為一體的民族團結展示窗口，并對盤橐城及周邊進行整體提升改造。

　　古代喀什是絲綢之路西出中亞、南亞的交通樞紐，也是古代印度佛教東傳中國的第一站。

　　“伽藍數百所，僧徒萬余人。”唐代高僧玄奘描繪的疏勒（今喀什一帶），盛景杳然，留給世人無限遐想。喀什市東北方向，天山支脈古瑪塔格山東南部一處洪積臺地上，隨著考古發掘的深入，莫爾寺遺址漸露真容。

　　莫爾寺遺址是目前新疆發現最早的佛教遺址之一，始建于公元3世紀，公元10世紀后逐漸廢棄。2001年，它被列入第五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19年，中央民族大學和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合作，經國家文物局批準，對該遺址進行主動發掘，考古項目被納入國家文物局“考古中國”重大項目。

　　“截至2022年，項目發掘取得了重要階段性成果，對莫爾寺遺址形成了新的認識。該考古項目實證了新疆多種宗教并存的歷史，體現了中華文明多元一體、兼收并蓄的特征，對新疆宗教演變史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中央民族大學教授、莫爾寺考古遺址發掘項目負責人肖小勇介紹道，“我國佛教寺院建筑和佛教藝術的發展演變、漢唐等王朝對西域的治理和宗教管理，這里是重要的見證。”

　　寒風呼嘯，眼前的莫爾寺遺址，一圓一方兩座佛塔巍然矗立，西、南面的恰克馬克河沖積平原遼闊無垠。

　　這些年自治區文物保護部門持續為佛塔做本體加固，防止自然原因導致坍塌損毀。為避免風沙雨水侵蝕，佛塔周圍的發掘區域已回填處理。“這下面是大佛殿、僧舍、‘回’字形佛殿、禪房，那邊是山門。”順著肖小勇手指的方向，采訪團逐漸摸清遺跡所在的位置，“目前已出土數萬件珍貴文物，包括大量石膏佛像殘片、石磨、陶罐、陶壺、唐‘開元通寶’錢幣、圓形方孔無字小銅錢、木質建筑構件、木梳和棉麻絲等織物的殘片。”

　　一陣轟鳴聲由遠及近，遠處的南疆鐵路上，一輛綠皮火車疾馳而過。循聲望去，肖小勇告訴采訪團：“此刻，車上的乘客可以從車窗清晰地眺望莫爾佛塔遺跡。”

　　如今的莫爾寺遺址早已聲名遠揚，總是不乏慕名而來的人想要一睹真容。今年，來了一輛自駕車，下來的是一群維吾爾族老人。經過交談，肖小勇得知有的老人已經年過八十，他們家在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專門趕來，只為看一看莫爾寺遺址。

　　2021年，喀什市啟動了莫爾寺遺址保護開發建設項目，“十四五”期間，在做好文物遺址保護的基礎上，深入挖掘文化資源和旅游開發潛力，完善基礎設施建設，新建游客服務中心、遺址觀光區、文化體驗區等。后期計劃圍繞莫爾寺遺址建設莫爾寺文化產業園，將其打造成歷史文化考古、中華文化傳承、生態休閑觀光為一體的文旅綜合體。

　　守護在莫爾寺遺址的野外文物看護員托合提·艾尼對此滿懷期待，他說：“等項目建成之后，我想帶家人和朋友來莫爾寺好好看看。”

　　以文塑旅 文物惠民助推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

　　漢代張騫“鑿空西域”打通絲綢之路，使者相望于道，商旅不絕于途。唐代“絹馬互市”持續繁盛，“參天可汗大道”直通內地，沿途驛站星羅棋布，成為西域先民同中原密切聯系的紐帶。

　　喀什噶爾河與葉爾羌河如臂相擁，西域明珠喀什受雙河滋潤千百年，欣欣向榮。過去往來于古道的人們共同書寫了絲路明珠的傳奇，如今的喀什人流如織，朝氣蓬勃。

　　“大家看這件北朝三耳壓花陶罐，腹部中央有5組圓形圖案，每一組圖案都由一個頭戴月形冠飾的‘王者’與一手舉一寶物、一手持一壺雙膝而跪的‘供養者’組成，紋樣繁復而精美，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體現，月形冠飾具有祆教的特征，反映了魏晉南北朝時期喀什多元文化薈萃、多種宗教融合的歷史”“這件宋代飾緙絲邊緣絹棉袍，前襟、領口、袖口和下擺邊緣鑲嵌緙絲花帶，能明顯看出原料和工藝來自于中原地區”……

　　來自廣東的游客辛女士初到喀什，第一站就選擇了喀什地區博物館，津津有味地聽完講解員的解說，她說：“在這里，我對喀什的歷史脈絡有了一個清晰的印象，原來這里的文化是這么的多元薈萃。接下來，我想去喀什古城和高臺民居體驗一下這座城市的‘活態博物館’。而且，我剛剛在二樓展廳看到了《玄奘西行路線示意圖》，之后我想改變原定計劃，沿著這條路線選擇其中的幾個點位自駕去看一看，這是我來博物館的意外收獲，感覺此行會很有意義。”

　　近年來，喀什地區在古城改造中深入挖掘傳統文化根脈，修舊如舊、活化歷史，以文塑旅、以旅彰文，通過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文化引領、塑造城市，探索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有機吸收民族地域元素的路徑，使古城在保持特色風物風貌的同時，城市功能、品質大為提升，顯現出兼容并包的文化魅力和生機勃勃的發展新貌。

　　走進喀什古城，阡陌縱橫，曲徑通幽，錯落有致的房屋，鱗次櫛比的過街樓，五彩斑斕的門窗，與墻頭屋角遍布的葡萄樹、無花果樹、石榴樹等鮮活綠植相映成趣。

　　黨的十八大以來，喀什古城保護綜合治理工作進入快車道。短短幾年，古城危舊房改造工程全面竣工，水、電、氣、路、網、綠化等社區配套基礎設施全部完善配齊，“污水靠蒸發，垃圾靠風刮，水管墻上掛，解手房上爬”的窘境一去不返，20多萬人口的人居環境煥然一新。

　　喀什古城改造過程中，政府部門本著不改變原狀、修舊如舊原則，充分聽取居民意見，采取“一戶一設計”方式，在做到保持古城原風貌、符合居民意愿、保證房屋安全抗震的同時，把古城民居特色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下來，7000多戶傳統民居在保留原有空間格局的基礎上得到修繕。

　　截至目前，喀什市擁有國家級非遺項目3項，自治區級非遺項目16項，地區級及以下非遺項目80余項。當地在古城改造過程中，有效保護了具有一定歷史、藝術、文化價值的民居，在改善民生和保護維吾爾族優秀傳統文化之間找到了平衡點。

　　古老的土陶技藝在喀什流傳至今。喀什地區曾出土大量陶制品，通過絲綢之路，這些工藝精湛的土陶器被帶到河西走廊，傳入中原腹地，古代西域和中原地區的制陶技藝通過絲綢之路相互融合。作為當地土陶工藝的第八代傳人，祖奧甫卡爾·阿巴拜克力說，千百年來，祥云、仙桃、牡丹、葡萄等圖案一直是喀什土陶制品的主要紋飾，這些在我國其他地區象征著“福祿壽喜”等美好祝愿的文化符號，在這里也被賦予同樣的意義，受到各族群眾喜愛。

　　馕在新疆的歷史源遠流長，在古代被稱為“胡餅”“爐餅”。“一鍋馕32個，10分鐘出一鍋，每天從早上9點忙到半夜1點，能賣出2000至3000個馕。”喀什古城居民85后吾買爾江·吐地，已經做了20多年馕，他家已經有7代人做馕，正如店名寫的那樣——“爺爺的爺爺的爸爸的馕”，蘊含了家族烤馕技藝世代傳承之意。成為“網紅”之后，從早到晚需要頻繁地與天南海北的游客交流，如今，吾買爾江一有空就學幾個成語，他笑著說感覺自己的普通話越來越好了。

　　歷史上，漢人、貴霜人、波斯人、粟特人、大食人、回鶻人等，不同面孔的商人，操著迥異的語言，不畏旅途的艱險，組成商隊而來。中原的絲綢、漆器和銅鏡，于闐的玉石、龜茲的鐵器、大宛的駿馬、罽賓的氍毹、安息的香料、大秦的琉璃珠飾等等，曾經此貿易流通。

　　如今的喀什古城里，百年老茶館茶香悠長，木雕鐵藝指尖綻放，姑娘身著艾德萊斯翩躚起舞，小孩手執冬不拉輕快彈唱，汗巴扎美食街區、藥茶一條街、柱子巷、九龍街等“網紅”街巷人潮涌動、熙熙攘攘，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們匯聚于此，民宿、旅拍、咖啡等新興業態發展如日方升。

　　截至7月19日，喀什古城景區2023年累計接待游客410.5萬人次，較2022年同期增長56%，創歷史新高，喀什已然成為旅游復蘇中的“網紅”城市。喀什古城核心區的商鋪多達3290戶，是改造前的4倍多，直接就業超過9000人，間接就業近5萬人。老城區外圍片區商鋪也由1284戶增至4316戶，帶動數萬人就業。

　　受訪干部群眾認為，喀什“以文興城”的實踐彰顯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強大生命力，為進一步促進文化的賡續傳承弘揚和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帶來有益思考。“文化繁榮吸引了大量游客，游客的到來又進一步促進了文化繁榮。古城改造中的文化賦能使城市的引領功能、民生功能、經濟功能均得到釋放。”喀什地委委員、市委書記藥寧說，文化賦能至少帶來三方面效應，一是富民，以文塑旅，旅游發展帶動居民增收；二是樂民，群眾共享豐富多彩的文化產品；三是育民，以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熏陶教育群眾。

　　千年絲路上絡繹不絕的求索之人，身影遁于無形，卻在時間長河中舟行萬載，澤被后世。當文物在保護利用中釋放深厚底蘊，當歷史文脈與現代文明有機對接，絲路明珠喀什將古老根脈化作年輕活力，在昆侖山下蓄力騰飛。

　　（作者/李元梅 圖片/由喀什地區文化廣播電視和旅游局提供 來源/國家文物局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