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剛過去的五一假期，圓明園迎來了開園以來的首次門票售罄。這座百年園林游客熙攘，但很多人都沒注意到，蘋香榭的鐵橋下，一只黑天鵝正僵硬地浮在水面上，修長的脖子耷拉在身體一側(cè)，失去了原本優(yōu)雅的弧度。

　　這只死亡的黑天鵝叫方方，是“鵝友”給它取的名字。“鵝友”是一群黑天鵝愛好者，圓明園的水域周邊常常出現(xiàn)他們的身影。他們熟悉園子里每一只黑天鵝的來歷和故事，而方方是最特別的那個。

　　很大程度上，黑天鵝已經(jīng)成為了圓明園的一張名片，方方死亡的消息一度沖上社交網(wǎng)絡(luò)的熱搜。

　　5月10日，新京報記者從圓明園公園管理處獲悉，方方死于肺部感染。在此前的10天里，鵝友對方方的死因有過種種猜測。塵埃落定后，他們有了新的疑問：如何科學對待這個優(yōu)雅的物種，喜愛和傷害的邊界又該如何把握？

　　事件

　　黑天鵝方方死了

　　4月30日一大早，鵝友胡潔（化名）像往常一樣到圓明園看望黑天鵝。

　　和她一樣，鵝友大多是五六十歲的中老年人，時間自由，富有愛心。這群發(fā)燒友組建了幾個五百人的微信群，分享以圓明園黑天鵝為主的視頻圖片和相關(guān)信息。

　　一位十多年的資深鵝友，每天都會坐單程1個多小時公交來看天鵝。她只喜歡圓明園的天鵝，因為它們有名字、有故事，“每天看看它們各家都在干什么，就像看望自己的孩子。”還有一位鵝友為了給黑天鵝拍照，換了配置徠卡鏡頭的手機，相冊里黑天鵝的照片和視頻比自己家小孫子的還多。

　　老二、春麟、大老黑、福海、乖妞……鵝友們能分辨出圓明園里的成年黑天鵝，誰家下了幾枚蛋、孵出小鵝了，誰又找了一個新女友，都能成為談資。

　　這天胡潔剛拍下一段視頻分享到鵝友群，就看到群里彈出的一條消息：“在蘋香榭的鐵橋下有一只天鵝死了。是不是方方啊？”

　　她心一驚，疾步往蘋香榭水域走去，那里是“方方”和“春麟”兩只黑天鵝經(jīng)常活動的地方。到了現(xiàn)場，胡潔看到，一名“鵝友”和兩個游客正站在橋邊，一具黑天鵝的尸體漂浮在水面上。

　　死去的黑天鵝頭比較圓，胡潔認得，那就是方方——圓明園的黑天鵝中，鵝友非常喜愛的那只。

　　2022年夏至，一只左翼折斷的黑天鵝被遺棄在圓明園東門停車場，園區(qū)保安和鵝友收留了它，把它抱到圓明園的方河，這成了它名字的由來。

　　因為殘疾，方方不會飛，也沒有配偶。鵝友們覺得它孤單，格外心疼它。它斂起翅膀在水面游泳時看不出異常，但它張開翅膀跑上岸，或伸著脖子和鵝友互動時，就能看出它左側(cè)翅膀耷拉著，可憐又可愛。

　　由方河開始，方方在圓明園輾轉(zhuǎn)過多個地方，大白橋、泥鰍溝、得勝蓋、鶴舍，直到它死去的蘋香榭。有的地方是它自己游過去玩，就住下了，有的地方是公園怕別的天鵝欺負它，給它安置過去的。

　　如今，胡潔看到，方方潦草地漂在水面上，一名保潔工人過來用鐵耙打撈起它的尸體，裝進了黑色塑料袋。

　　5月1日，圓明園黑天鵝芳芳（方方）暴斃登上微博熱搜。今年五一，圓明園客流量激增。有網(wǎng)友猜測，是不是游客的不文明投喂導致方方死亡？

　　背景

　　公園里的黑天鵝

　　黑天鵝原產(chǎn)澳大利亞，是世界著名觀賞珍禽。2008年2月，一對黑天鵝偶然飛臨圓明園，從此留在園中，在此繁衍生息，逐漸形成了圓明園黑天鵝族群。從東門進園，在獅子林水域立有一尊黑天鵝雕塑，就是為了紀念它們。

　　圓明園非常重視這張名片的打造。舉辦黑天鵝攝影大賽、為黑天鵝設(shè)計新家、召開野生禽類保護管理專家論證會，也推出過以黑天鵝為主角的微電影及文創(chuàng)產(chǎn)品。

　　鳥類學家、北京師范大學生命科學院教授張正旺介紹，北京的黑天鵝是人工養(yǎng)殖的一些個體跑到野外后逐漸野化，最終在城市里生存下來。隨著群體數(shù)量不斷擴大，有些個體來到圓明園，逐漸發(fā)展出族群。

　　圓明園擁有開闊的水面，湖泊眾多，為黑天鵝筑巢繁衍提供了一個優(yōu)質(zhì)的環(huán)境。為留住黑天鵝，園方付出過不少努力——黑天鵝的食物以水草為主，冬天，食物稀少，園方安排專人對黑天鵝投喂玉米粒、窩頭等食物；為保障黑天鵝的正常活動區(qū)域，在黑天鵝活動棲息區(qū)更新、安裝水泵，維持水體流動，防止水面結(jié)冰。

　　為防止游客驚擾孵卵的黑天鵝，園方在黑天鵝巢穴附近，設(shè)置一片三角形的禁區(qū)；除了設(shè)置禁止投喂的標牌，園區(qū)保安遇到投喂黑天鵝的游客也會上前勸阻。

　　每天早上還有一位園方外聘的獸醫(yī)在黑天鵝等野生動物活動的水域巡視，觀察、記錄黑天鵝生長情況。

　　但圓明園的黑天鵝數(shù)量一直在減少。據(jù)鵝友回憶：“以前有五六十只，現(xiàn)在只剩二十來只了。”據(jù)媒體報道，今年1月30日到2月24日，圓明園25天內(nèi)共有8只黑天鵝死亡，園方未公開死因。2021年1月22日至25日，圓明園共有3只黑天鵝死亡。經(jīng)海淀區(qū)動物疫病預防控制中心和北京市動物疫病預防控制中心的臨床診斷、病理剖檢和實驗室診斷，確診為H5N8亞型高致病性禽流感。

　　黑天鵝近期兩次大規(guī)模死亡均出現(xiàn)在冬季。國家動物博物館科普宣傳部副主任孫路陽解釋，黑天鵝在原產(chǎn)地澳大利亞的繁殖季節(jié)是十二月至來年二月，正是南半球氣候溫和、食物豐富的夏季。即便來到中國生活，有些黑天鵝在原產(chǎn)地形成的繁殖習性也不會輕易改變。但黑天鵝耐寒性并不太好，僅可承受零下15攝氏度左右的低溫，遇到極端低溫天氣很容易死亡。除此以外，還有天敵捕食、黑天鵝自身原因、人為因素等致死因素存在。

　　觀點

　　愛鳥也要講科學

　　雖然都自稱“鵝友”，但這些黑天鵝愛好者內(nèi)部也分理性派和感性派。在前者看來，黑天鵝是野生動物，不是寵物，應讓它們自主覓食，不應投喂或與之過度親近，保持距離靜靜觀賞就好；后者帶著玉米粒、碎窩頭、菜葉投喂黑天鵝，喜歡與黑天鵝互動。

　　雙方從理念上互不認可，但日常里也能互相尊重。一位理性派鵝友提起，有位鵝友極其愛黑天鵝，有次兩只公天鵝打架很兇，她竟跳到水里把它倆拉開。“心是好的，但我不認可對天鵝過度干預。”

　　張正旺表示，既然黑天鵝已經(jīng)野化，人們最好讓它們自由自在地生活，與黑天鵝保持一定的距離，避免一些會干擾到它們的行為活動。人為喂食會導致黑天鵝對人工食物產(chǎn)生依賴，野外覓食的本能退化。另外，黑天鵝的食物以水草和水生生物為主，喂食蔬菜饅頭，會讓黑天鵝獲取的營養(yǎng)結(jié)構(gòu)趨于單調(diào)，對它的健康不利。

　　在方方之死事件里，兩派鵝友的看法也不同。前者認為，園方對黑天鵝已盡義務(wù)，應以大局為重，不必過度在意死因；后者則覺得園方對黑天鵝的保護和投入不夠，應對方方的死負主要責任，并撥打市民熱線投訴，要求園方公開尸檢結(jié)果。

　　在部分鵝友的強烈要求下，園方將方方尸體送往第三方機構(gòu)解剖檢測。

　　5月10日，圓明園公園管理處一位工作人員告訴新京報記者，尸檢結(jié)果顯示，“方方?jīng)]有明顯外傷，也無外傷致死的可能，且消化道無投喂食物殘渣。”

　　盡管有種種不舍，但方方的故事也至此畫上了句號。圓明園里其他20多只黑天鵝仍在水面嬉戲、覓食，接受鵝友和游客的注視，或者圍觀。

　　“黑天鵝保護不只是工作人員的事，更是全民的事。不妨通過望遠鏡觀察黑天鵝，遠遠地欣賞它們在自然界中自由生活的景象，發(fā)現(xiàn)它們的奇妙行為。”張正旺說。

　　新京報記者 劉思維